第78章 昆仑山中【重写版】_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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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昆仑山中【重写版】

  “阿沐。”

  “……”

  “阿沐。”

  “……”

  “阿沐,我们去哪儿?”

  “……修士同盟。”

  ……

  光从上方漏下。

  丝丝缕缕的光,如丝丝缕缕的银色泉水,无声地溅落在空阔的地面。

  这是一片原野。

  但这里也是昆仑山脉的深处。

  西边巍峨的昆仑山,传说中天神栖居的神山,内里却是一片原野,这不得不说非常奇怪。

  但是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如果不发生一些怪事,那才叫怪事。

  裴沐正走在这片原野上,身后一步路远跟着姜月章。

  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沐正在心里盘算今夜之事如何收场。

  于她而言,这无疑是一件突发事件。不在预料之中,不在计划之中。

  今夜被姜月章摧毁的地下试验室十分隐秘,裴沐也是前段时间才追查到具体方位和背后势力。那一处地方背后主要站着张家。他们是佘家的姻亲,在大臣会议中占有两个名额,在永康城的顶尖权贵里算是暴发户。

  前几天她引爆佘家老工厂,一是为了中断佘家的交易、防止他们资金回笼,二也是为了敲山震虎,让这城里的肮脏交易暂且偃旗息鼓,留待她腾出手再收拾。

  但她低估了权贵们的傲慢。

  佘家老工厂的事她做得太像“野修抢劫”,虽然洗脱了她作为皇帝的嫌疑、转移了佘家的注意力,但同样地,正因为她做得太完美,才让其他人觉得那不过是一起偶然事故。

  地下试验室确实暂停以避风头,但是一旦有人牵线搭桥,他们为了“笼络大人物、维护关系”,自是欣然为贵宾开放。

  说到底,还是这些蛀虫在以往多年里……过得□□逸了。

  裴沐冷静地反思自己的考虑失误。

  低估了蛀虫们的大胆,是她的第一个失误。

  第二个失误,则是姜月章。

  她这位皇叔,秉承皇祖母遗命而成为摄政王,与她一明一暗控制朝政,距今已有七年了。这七年里,他们为了迷惑佘家等权臣,表面水火不容,背地里其实也并无太多联系,唯有要事才彼此知会一声。

  但他们配合向来默契。

  裴沐过去以为,姜月章是为了权势,也是为了传承自皇祖母的为政理念。这样很好。她喜欢有野心也有理想的人,所以她明知姜月章背后有一些小动作,却不以为忤,反而十分欣赏。

  没有理想而空有野心的,是有害于国家的政客。

  而空有理想却无野心、手腕的人,只能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那一晚?

  不……

  是她看错了姜月章。她看漏了一面,而那一面才是他最重要的一面。

  姜月章有理想、有野心、有手腕,但他并不真正看重它们。

  他所真正看重的,愿意为之不择手段、付出一切的……

  “阿沐。”

  背后的人走上前,“窸窣”地脱了外套,给她披在身上。

  “这里夜风太凉,加件衣服。”

  裴沐扯下衣服,塞回他怀里:“不需要。我的衣服是灵器,自然能调节温度。先管好你自己。”

  姜月章今夜是便服,只一件寻常的白里衣和素青外套。他头发略凌乱,领口也有些歪,但沐浴在星光里,他仍然显得优雅从容,一双深沉的眼睛彷如背后的星空。

  他抱着外套,定定看着她,神态像有些忧郁。

  “生我气可以,别太久。”他语气仍是平静的,却又显得压抑,“我不会说‘我是为了你才如此’这种混账话,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你生我气是应该。但你想丢开我?我会追上来的。”

  裴沐仍然保持着递衣服的姿态。

  她手握成拳,慢慢地、用力地敲打了两下他的胸膛。在这个缓慢的动作间,她露出一个奇妙的微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确定?”

  他说:“是。”

  裴沐维持着那个笑,看了他几秒,而后倏然收回手。

  “那你就想着吧。朕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做什么美梦不成?”

  她大步流星而去。

  摄政王用力捏着自己的外套,眼中神色更暗。他一言不发,只跟了上去。

  “阿沐。”

  “……”

  “阿沐。”

  “……”

  “阿沐,这里就是传说中修士同盟的驻地?”

  姜月章顾自说话:“方才我们经过了一个远距离传送阵,你用了九颗上品灵石,算来传送距离约有五千里。永康城出去五千里,北方是不毛之地,南边已经出了大燕国境,东边是茫茫沧海,想来也只有西边的昆仑神山才配入修士同盟的眼。”

  至此,裴沐才终于淡淡回了一句:“皇叔向来聪明过人,我才有领教。”

  这话略有讽刺,摄政王却全当夸奖听了,面上笑意隐隐:“阿沐过奖了。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还有这么个优点。”

  “……”

  “在我心中,阿沐也从来灵慧。”

  裴沐不答话,心中却思忖:你喜欢我,当然觉得我哪里都好。

  可转念一想,她喜欢姜月章,为什么又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他哪里好、哪里不好?

  想来,还是姜月章执念太深,如入魔障,才只看见自己心悦的。

  这样一个人,让他做执政官她真能放心?尤其她故去之后,如何能将国家托付给他?

  裴沐心事重重。

  那么……就只能这样办了。

  她一念既定,心中如卸重负,浑身一轻,连步伐也轻快起来。

  身后的摄政王不明所以,只觉察她心情像是好了点,就试探开口:“阿沐,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

  “很快就到了。”裴沐懒声道,“到时候你别不乐意就行。不过,管你乐不乐意,总归你只能那么做。”

  摄政王更迷糊,但他笑着回答:“只要你高兴,我上刀山下火海又何妨?”

  星空下夜风寂静,两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接着,摄政王看见,在这片空旷的、落满星光的原野上,裴沐忽然张开了双臂。

  那双修长纤细的手臂,与孱弱无缘,只带着奇异的力量感。

  随着她动作的缓慢延展,一股轻灵的、淡蓝色的力量,从她手中往四周延伸。

  浅蓝色的灵力,像清风也像水波,悄无声息蔓延开去。

  它们每经过一处,就有一块石头被点亮。

  ……石头?

  摄政王定睛看去。他忽然发现,原来这片看似空旷的原野其实并不空旷。在群星璀璨的夜幕下,分明有许多石像伫立此处。

  其实更准确地描述,形容那些东西是大大小小的石块似乎更合适。

  但不知怎么地,他就是知道,那都是长在这昆仑山中、被漫长岁月磨损了的石像。

  此刻,它们都被光点亮了。

  轻盈的蓝色光芒,从石头的孔隙中透出;一缕接一缕,一线接一线,无数光束交织在一起,令这片原野成了杂乱而巨大的棋盘。

  他们就行走在这巨大的“棋盘”之中。

  “这是什么?”摄政王不禁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叹。

  面对天地的巍峨,人类总是免不了惊叹。相比之下,他的反应已经是极其平静了。

  “是昆仑山的法阵,也是真正的神代遗迹。”裴沐回答。

  “……真正的神代遗迹?”姜月章一愣,敏捷的思维迅速捕捉了很多信息。

  他不假思索发问:“你那处用来给佘家下套的矿藏?不是说在北边的草原上?那颗神晶难道不是你和修士同盟联手做戏?”

  “那个地方?是的,是假的。”裴沐没有回头,语气悠然,“但是,神晶是真的。佘家也没有那么傻,会被一颗假的神晶骗。假中有真,才是最能骗人的骗局。”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停顿了一下。不知怎么地,“假中有真”、“骗局”这几个词唤醒了某些模糊的记忆……记忆?从小到大,谁骗过她,谁又敢骗她?

  ……错觉吧。她略晃了晃头。

  “假中有真……”

  摄政王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为何迟疑。但很快,他的思绪就回到了当下。

  “阿沐,你说神晶是真的,莫非就是从这里得到?”他感兴趣起来,仔细打量四周,“还有没有类似的?不……神晶还在其次,如果能从遗迹中发掘出更多东西,更了解远古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天神是否真的存在……”

  他呢喃着,陷入了沉思。

  裴沐听得好笑,懒懒道:“看,皇叔只要肯用心,这不还是能思考其他事宜的。”

  他动作一顿。

  “我自然可以。从来无人看轻我,我自己更是不曾看轻自己。”摄政王声音里的起伏消失了,淡漠如冰霜蜿蜒,“我只是不得不将一个人看得更重。所以,阿沐,这是很划算的,不是么?你活下来,我就为你所用;你保重自己,我至少就不给你添乱。或者……”

  他若有所思:“你要为了国家杀了我?这却也是个法子,可惜你没有第二个继承人,否则于你而言,这是最佳方案。”

  裴沐嗤笑一声:“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并非我如何看待的问题。”摄政王耐心起来,仿佛教导,“这是任何合格的为政者都要有的决断。如果我们换个位置……”

  他的声音又断了。

  裴沐却忽然感兴趣起来。

  在不绝如缕的光芒中,她侧过头,眼眸似流星一闪:“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如何?我发疯,你就杀了我?”

  摄政王凝视她片刻,失笑摇头:“是我想岔了。一则你不会发疯,二则……你或许会为了苍生大义而杀我,可我却绝不会为了其他人而伤害你。阿沐,假如今天是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别说没有成事,就是成事了,我也绝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

  裴沐回过头。

  “皇叔,我忽然更情愿你说,换了是你,我做了今夜之事,你会考虑杀我。”她情绪不明地笑了一声,“这样我会觉得,你多少有些为政者的责任心。你知道我要花费多少心血,来给你收拾今天的烂摊子?你还不得不杀了佘源,佘家可是尤其看重他,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发疯,而他们发疯又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后续的计划。”

  她有些咄咄逼人:“还有,你明知道我小时候的遭遇,却还能忍心让别人也有同样的遭遇,即便成事,难道我会开心?”

  “姜月章,你口口声声爱我,但这么不管不顾的,就是你的爱?”

  摄政王听完,才淡淡道:“是,我便是如此。你担心佘家的事?放心,今夜生还者不止我一人。待会儿回永康城,你才给我补几枪,打得狠一些,我作个气若游丝的模样回去,佘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自认倒霉罢。又不是只有佘源这一个孩子。”

  裴沐冷笑:“哦,说到伤你自己,好像我不心疼一样!不用你说,我也会记得给你补一枪。我看你不是爱我,是想方设法气死我,这样你就高兴了。”

  她话说得重,惹得摄政王眉头几动,终于染了怒气。

  他眼神一厉,气笑了:“我要气死你?我舍得?裴沐,我为你克制了多少年,你难道不知道?我倒更情愿你健健康康活下去,便是杀了我也好。我能忍这么久,也忍了这么多,唯独看你去死我做不到。我就这么点要求,有多过分?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让你对我如此疾言厉色,我才是不知道你究竟真的喜欢我,还是不过借此让我给你当好一条狗!”

  一时间,四周寂静。

  裴沐静静看他。

  姜月章分毫不让。

  但那股爆裂的怒火终究褪去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说一些好些的话:“我……”

  却见裴沐蓦地冷笑一声。这冷笑和刚才不同,要更冷,更脆,也更傲慢。

  “当好一条狗?那真是好不听话一条狗。你要是我的狗,我早就用火铳把你打死了,还省得回头咬我一口。”

  摄政王的脸颊猛地抽动几下。

  但裴沐已经走上前去。

  她站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就抬手摁下他的脖颈,逼他和自己对视。在咫尺之间,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的眼神:一样亮,一样执著。也许他们本来就都是执著的人,只不过各自执著的事物并不相同。

  “姜月章,你会亲吻一条狗?”

  这是一个问句,却不是一个问题。

  问题是为了得到答案,所以如果一个人并不真的需要答案,那她就不会给他回答的时间。

  姜月章站在原地,让她亲了一会儿。他仿佛很傲慢地站在原地,只是低下头放任她的亲吻,而他不迎合也不讨好,只是不动声色地等待这个亲吻结束。

  但他只坚持了两秒钟。这是极限。

  两秒钟过去,他举白旗投降。他手里没有白旗,所以他只能将手指插/入她的头发;这个人活生生在他面前,此时、此刻,他甚至能摸到脉搏的跳动。

  他手指收紧,指尖抵着她的脖子后方。他像是整个被剖成了两半,一半的他沉溺于眼前的一切,沉溺于被星光和风所包围的温柔;另一半的他冷静至极,被剥去了所有感情,想:不然在这里杀了她吧。

  杀了她,也杀了自己。她不会再关心别人,自己也无需再有任何担忧。死亡是一切的终止符。

  这个念头如灰色的幽魂徘徊。

  也只是如幽魂来去,没有任何真正付诸行动的勇气。

  他只有足够的勇气推开她,而且也不过是略推开一点。

  “……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他闭了闭眼,不想再去管任何事,反正管来管去也是他说的都不算。

  “随便我?”

  她眼眸莹润,嘴唇和面颊都泛着格外的嫣红,这使她比平时多了几分娇艳和柔弱,但她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冷而脆,带一丝玩味,似乎刚才的亲吻只影响到了他一个人。

  摄政王想冷笑,但实际只是垂下眼。他先是去摸口袋,然后才想起自己身上是一套普通的衣服,自然也没有他用惯的东西。

  他有些烦躁:“随你怎么办,现在我只想抽根烟。”

  “我可没烟给你抽。”裴沐毫不留情,“也好,那就全部交给我处理。再给我玩阳奉阴违那一套,下次……”

  姜月章讥笑道:“就一枪崩了我?”

  裴沐露出一个假笑:“不,我就另外物色一个合适的接班人,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可以跟那个人结婚。”

  男人的表情一瞬变得极其恐怖。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笑了:“好,你赢了。裴沐,你就是仗着我心爱你——最心爱你,看不得你受伤,也看不得你站在别人身边。”

  “的确如此。有筹码我自然会用。你也无需太过气愤,想想看,你最爱我,我自然要拿自己当筹码;如果你爱权或者爱钱,又或者最爱自己的命,我其实也有办法制住你。”

  裴沐露出一丝属于帝王的微笑:“皇叔,别告诉我,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姜月章看她片刻,挪开目光。他望着夜空下的脉脉蓝光,觉得这些蓝光像是神的血液,而这片奇异的山中原野就是某具陈旧的尸骸。他想,要是现在他手里有一包烟,他能一口气抽光,然后用烟头点燃这片草原,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他无聊地想象了一会儿,也借由这无聊找回了自己的冷静与克制。

  “你说得不错,的确如此。我输得不冤,就是气也只能气自己。”他淡淡道,“但你该庆幸我没带烟。”

  她愣了愣,总算露出一个意料之外、有点茫然的表情,狐疑道:“什么?”

  这个表情终于让姜月章心里好受一些了。

  他心平气和地回答:“不然,我就一把火把我们都烧死在这儿。”

  裴沐:……

  这种“你是不是有病”的古怪神情,更进一步取悦了摄政王。

  他抬步往前,越过他的心上人;他那可恶的心上人还傻乎乎地看着他。

  “傻乎乎”是摄政王自己幻想的,但这个幻想可以取悦他,所以他放肆地想了一会儿。

  直到裴沐的声音响起。

  “你要去哪儿?”

  摄政王停下来,有些迷惑地回头,却见“可恶的心上人”神情有些古怪,似乎忍着笑。

  “你走过头了。”她好心地说,“入口就在这里。”

  摄政王:……

  好吧,他冷静地想,刚才“傻乎乎”这三个字给他自己也不差。

  ……

  随着裴沐的一系列手势,四周蓝光明灭而流动;在光影错落间,有些石像变了位置。

  莹蓝色的光暗了下去。但它们没有消失,只是变成某种微光,盈盈地浮在四周。

  这样一来,天上有许多星星,地面也像有许多星星。在天地的星光中央,就站着他们两个人。

  几间怪模怪样的屋子出现在前方。它们是白色的三层建筑,材料像是石头却又很不一样,外观线条简洁。

  虽然有点怪,却说不上难看,反而整体颇为流畅和谐,令人感到愉快。

  屋子里似乎没有人。

  但是屋子围绕出的空地上有。

  一男一女两个老人,正在中间的空地里忙活着。

  悬空的光芒点亮了此处,令方圆纤毫毕现,如同白昼。这光比永康城里的更稳定、更明亮,更接近真正的阳光。

  在灯光中,那两位老人的模样也清晰可见。女的那位鹤发童颜,面容清秀,乍一看去像是六七十,再一看又觉得像三四十;男的头发花白、下巴无须,整张脸却皱皱的,带个略大的鹰钩鼻,像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

  他们正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女的在打铁,“叮当”声不断;男的在做陶瓶,双手自如地抚摸湿润柔韧的器身,如温柔的柳条拂过春风。

  他们的动作看似平凡单调,却自有一种奇妙韵律。

  裴沐对两位老人微微欠身。

  “这位是玉冰修玉真人。”她指了指打铁的女人,手指再移向男人,“这位是赵潜升赵真人。这两位是师姐弟,也是修士同盟的领袖之二。另外还有两位,暂时不在。”

  “能够二次淬炼灵晶的技术,就是玉前辈的成果。”

  这话让摄政王挑了挑眉。即便是他,也觉得二次淬炼技术十分了不起。

  “见过两位前辈。”他客气地说。

  那两位前辈却不和他客气。

  他们头也不抬,仍是做着自己的事,只去和裴沐说话。

  “小皇帝,他就是你看好的继承人?”

  “我们已经接到传书,他并非善类。”

  “国家交给他,你能放心?”

  “你今晚带出去的几十名内门弟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回来?这些小东西,处理什么事要这么久,定然是贪玩去了。”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得裴沐摸摸鼻子。

  她装作听不懂嘲讽,只笑道:“什么玩?您又开玩笑。今夜死了一批原本不该今夜死的人,总要有人去善后。我身边这位罪魁祸首,等会儿也得挨一枪,装作被袭击的样子。”

  铛——

  那把被锤炼的剑,挨完了最后一击。

  玉冰修拿着剑走到边上,将剑身猛一下浸入一种暗金色的溶液中。高温的剑身无声无息沉下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时候,这位鹤发童颜的玉真人才撩了撩眼皮,总算看过来一眼:“阿沐,你带这位权势赫赫、做事全没脑子的摄政王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那位做陶器的赵真人也投来一瞥,像是一次沉默的询问。

  裴沐说:“我要求二位前辈一件事。我寿命所剩无几这件事,您二位早就说过,但今天我来是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我身边这人十分讨厌,非说可以用其他人的灵力萃取灵晶,用来炼丹,便可令我延年益寿。”

  摄政王笔直地站着,眉眼冷清、神情淡漠,对他们话语来回中的讽刺置若罔闻。

  他还将手里拿着的深青色外衣抖了抖,往身上一批,模样从容至极,仿佛那个要牺牲无辜人的恶棍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

  那两位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赵真人抱起陶器,忽然开口了。他声音嘶哑,但语气很慈祥,和他阴沉凶狠的外表截然不同:“阿沐,你身边这个……不是善类啊。”

  摄政王眯了眯眼。若非碍于有求于人,他此刻不会维持沉默。

  却见裴沐微微一笑,自然道:“皇叔自然不是善类,他冷心冷情、眼中丝毫没有旁人的人。”

  那两位真人怔了怔,都有些惊讶。

  “那你还让他当执政官?”玉冰修玩味道,“不怕我们换个人?”

  裴沐仍是笑,又叹了一声:“不然我还找谁?况且正因为他是这么个性子,我才更要央前辈助我。方才我说他那句话其实不全对,他眼里丝毫没有旁人,是因为将我看得太重。只要我平安无事,他便老实乖巧得很,所以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带他来。”

  方才摄政王还有些冷着脸,现在这话一出,他神态即刻转柔。一点笑意将现未现,稍稍晕染在他眼角;直到他侧头看她时,这点笑才全盘托出。

  两位真人没有错过这一幕。

  他们看了看彼此。

  “师弟,生命一道我并不擅长。”玉真人说,“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赵真人抱着陶瓶,又小心翼翼地放下陶瓶。他去一旁洗了手,仔仔细细擦干。

  一样样动作间,他像在思索什么。

  “灵晶炼药……的确有这么个邪路子。要说有用,也不能说错。”他端详着裴沐的脸色,“好些的灵晶,让你延寿三四年应当不难。但是我们修士同盟向来厌恶人体实验,所以这法子我们一直瞒着你,当初也瞒着你皇祖母。”

  他解释了一句。

  裴沐不以为忤,还点头赞许:“伤天害理的法子,当然是不说为好。”

  一句话让两位老人都露出笑意。

  摄政王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别的法子么……”赵真人沉思片刻,终究摇头,“或许这世上有别的法子,我却不能够知道。学海无涯,而人生也有涯,我的学识终究是太过浅薄。”

  他师姐却很不客气地说:“如果你说自己浅薄,天底下也没有厚重的了。我最烦你这幅谦逊的老学究派头,赶紧收起来。瞧瞧,你脸皮子都变得更皱了。”

  赵真人好脾气地笑了两声:“师姐说的是。”

  他又去看裴沐,眼神也不忘觑着那神色莫测的摄政王:“那么,阿沐,还有你身旁这位,你们现在又想怎么做?”

  裴沐出了会儿神。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又微微一笑。这个笑清爽许多。

  她抬起手,轻松一指身边的人:“那就用他的吧。”

  两位真人又是齐齐一愣。

  姜月章却笑起来;这是个真心实意、十分温柔的笑。他问:“你终于想到还有这条路了?不错,既然我的天赋还算上乘,那么用我来提炼灵晶给你,自然是效果最佳。”

  他笑着,全无半点介意,只不过略有感叹:“我还当你必定舍不得牺牲我。但这样也好,我为你而死,你去治你的国、执你的政,我们也算各得其所、求仁得仁。”

  这番语意轻柔的话,听得那头的真人目瞪口呆。

  裴沐摇摇头,对两位真人笑笑,无奈道:“瞧,他就是这样容易发疯的人。”

  玉真人皱眉:“你真是要牺牲他?”

  赵真人也是皱眉想说什么,但忽然,他怔了怔,用更加仔细的目光轮番打量那两人。渐渐地,他面上浮现出一种恍然的神色。

  “要说不是牺牲,我也不好意思。”裴沐自若道,“不过我真正想求问的是,我曾见古籍记载,有一种同生共死的法术,可以叫两个人分享性命,不知道您二位是否了解?”

  玉冰修去看她师弟。

  赵真人思索道:“这世上不存在共享一半灵力或生命的法术。虽然历史中偶有记载,但这么多年,天地灵气逐渐衰退,许多玄妙的法术要么失传、要么不能再用,其中就包括分享生命的秘术。不过……”

  他停下来。

  玉真人听得心急:“你别吊人胃口,有什么快说。”

  显然这位是个急性子,比裴沐这当事人还按捺不住。

  赵真人无奈笑笑,继续道:“不过他们的情况不大相同。师姐你仔细看,他们之间还有一种隐秘的联系。”

  玉真人立即看过来,目光若电。接着,她的神情也渐渐惊异起来。

  她看向师弟:“难道……”

  赵真人点点头:“恐怕正是如此。”

  裴沐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有点纳罕。她看看自己的手,也拍拍身边的姜月章:“我们有什么联系?”

  摄政王略一沉吟:“你是我的人?”

  裴沐:……

  摄政王看她神色不对,立即从善如流:“我是你的人。”

  每每逗她,总是令他心旷神怡。是以,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调笑完,才来得及思考一番,紧接着,他也恍然起来:“莫非是……”

  裴沐两头看看,不高兴了:“你们逗我呢?”

  姜月章觉得她发小脾气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才说:“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不过自从我们……我一碰到你的身体,心口就会隐约一痛。你心口有个红色胎记,是不是?我右边心口,还有对应的背上的位置,也各有一个红印。”

  ……竟有这事?这是个什么原理?

  裴沐还糊涂着,又听那边二位真人异口同声:“那就难怪了。”

  “难怪?”她扭过头。

  “那是一处剑伤。”

  玉真人顺手拿起自己新铸造的剑,凭空比划了一下:“你想想,敌人一剑刺来你心口,你躲闪不及,他一把将你护在怀里,那剑可不是从他背后刺进去,堪堪点上你的心口?”

  裴沐一惊,心中不知怎么地就是一悸。她下意识想去拉姜月章的手,又自觉这个动作略显软弱,便想收回。

  然而,他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又牢牢扣好。

  裴沐勉强笑笑:“我们哪里有过那种经历……”

  玉冰修打断她:“谁说现在了?是前世的事情。有些厉害的魂魄,能将死前最深刻的记忆带来轮回,化为今生的记号……”

  她突然闭口不言,神色似乎有些忌惮。

  赵真人又摇摇头,接话道:“师姐的意思是说,你们前世是很强大的修士,魂魄之力也极其强大,远非寻常人可比。因此,你二人身上的记号应是前世遭受的剑伤。能做到这一步……你们二人的魂魄之强,真是闻所未闻。”

  他到底忍不住加了最后一句。

  裴沐想了想,摇头说:“太遥远,没什么感觉。不过既然我们有这样的联系,那是不是就能做到同生共死了?”

  赵真人颔首:“我可以一试。不过你们要想好。这法子一用,今后谁若遭遇不幸,另一人也活不过七天。”

  “那也足够了。”裴沐很淡定,“我看他挺身强力壮的,肯定能活很久。”

  她手里一紧——是姜月章。她立即警告地看去一眼,防止他这时候说出什么浪/荡的调笑话,可在灯光里,他只是略垂着眼眸,长睫如覆雪,平白又多了一层冷清寂寥。

  他轻声说:“阿沐,我觉得前世一说是真的。”

  说完这句,他就不说话了。

  裴沐心中其实也有千头万绪,但她全都压了下去,只是安慰地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

  “赵前辈,”她说,“既然有办法,那就请尽快开始。我还得带他回去挨一枪、唱唱大戏呢。”

  赵真人正要上前,却被玉真人抬手拦住。

  “慢着。”

  玉真人说:“阿沐,当年我答应你皇祖母辅佐你治国,也会帮助你们的计划完成。可现在我看这小子……”

  她睨摄政王一眼,断然道,“不靠谱。现在你活下去,那就你自己去做执政官,我不准你把位置交给他。”

  裴沐一听,眉毛就扬了扬:“玉前辈,永康城里的事没那么简单。我既然承诺退位,就得将皇权彻底剥除,所以这执政官谁都当得,我却当不得。否则人家怎么想?共和只是个名头。那道义何存?”

  玉冰修反问:“皇权有何不好?”

  裴沐立即说:“皇权以血脉论,而非才能。如我皇祖母那般的人才,却只能移居幕后辅佐丈夫、女儿,还有我,这皇权好在哪儿?”

  她们对视片刻。

  蓦地,玉冰修一笑,放下手臂,赞许道:“你皇祖母没看错人,你是个好的。”

  “玉前辈说得是。”裴沐一口应下,却并不放过这一节,“可前辈说……修士同盟是因为答应皇祖母才辅佐朕?”

  她扬眉一笑,那小皇帝的迫人气势、咄咄逼人,顷刻又回来了。

  “一则,当年皇祖母与修士同盟约定,事成之后便取消契约,允许同盟成员参政。”裴沐含着笑,不紧不慢,“二则……”

  她忽地抬起右手,手掌朝向星空。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四周浅蓝色的灵光却陡然蔓延开去。

  短短刹那间,整个昆仑山脉竟全被点亮;梦幻的光影波动不止,如时空交汇的幻象。

  这壮丽的一幕让摄政王也惊讶地叹了一声。

  也让修士同盟的二位真人眉心一跳。

  裴沐笑眯眯道:“难道修士同盟答应辅佐朕,最要紧不是为了这个?玉前辈,数千年来,朕恐怕是唯一能随意开启昆仑大阵的人吧?”

  “修士同盟驻扎昆仑多年,一应秘密都在此处。朕手握昆仑,何尝不是握住同盟命脉?玉前辈,朕是明君,却从来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仁君!”

  话语之中,已是隐带警告。

  玉冰修望着这一幕,神色越来越冷。

  但冷过了那一点高峰,她就转而变得心灰意冷。

  那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神色。

  “唉,技不如人,罢了。”她摆摆手,“只盼你退位后履行诺言,取消了那讨厌的契约。”

  “自然。”裴沐也柔和起来,笑着答应,“也盼前辈遵守承诺,在世俗开设学堂,广收天下子弟,切莫敝帚自珍。”

  赵真人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看没再有争议,便总算能抱着他的陶瓶,慢悠悠踱来摄政王面前。

  他掏出一把刀,示意摄政王伸手:“挨一刀,不算疼。”

  姜月章随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手腕刚好悬在陶瓶上方。

  他并不在乎自己会受伤,只望着身边的心上人,眼眸微亮:“阿沐。”

  裴沐问:“做什么?”

  “今后……”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今后我们就是真正同生共死了。”

  “嗯,你说得是。”

  裴沐同样柔声回答,好似含情脉脉。

  但下一刻,她就用这样含情脉脉的声音继续说:“所以,执政官的人选我们还得再商量一下。”

  摄政王的柔情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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