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_不腐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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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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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理解也没错。”

  萧臣不置可否勾了勾唇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联想到章停幼时回村发烧时说的胡话。

  一语成谶。

  二婶瑟缩着靠在二叔怀里,这座他们生活了几十年、闭着眼都不会迷路的大山在一刻突然变得陌生,就如一位熟悉亲切的老伙计突然化身杀人恶魔,令人打心眼里发寒。

  “人间炼狱,画山为牢;焚魂之火,冉冉不熄;清风过处,万魂恸哭。焚者,是坟,却并非安息之地。”

  清冷中带着淡淡悲悯,那是萧臣对埋葬在这座山下的亡魂微不足道的同情。

  冷风吹拂着他长长的发丝,他就那么坐在众人中间,却没人抓得住他的人,亦没人堪得破他的心。

  章停沉默,再沉默。从萧臣的寥寥几语,他大概脑补得出他曾经的遭遇,揪心之余,他又担心起村子的处境。如果整座山就是一座困住无数亡魂的大坟,住在坟上面的村民还有安生日子吗?

  二叔也有同样的隐忧,不过他坚持明日先去后山探探路。

  累了一整天的章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早被埋没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无数人影伫立山头,不停朝他招手。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村子在这里生根几百年,为什么从来没人瞧见过那一幕,是他体质太特殊吗?好像也不对,除了那次发烧,他从未有过类似经历。到底是怎样的契机,让他与这座只有两面之缘的大山产生如此奇妙的连结?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他的人生,从五岁第一次进焚山起就已发生了偏离,而此次的意外到访,将彻底改写他的生命轨迹。

  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期待,章停失眠得更彻底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章停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两个发青的眼圈爬起来,用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站在院子里迎着清晨最舒适的山风抻练筋骨。

  二叔起得更早,见章停起了,就跟他商量去后山的事。

  “我原想叫上乡亲一起去,可昨晚我一琢磨,万一不是那么回事,咱兴师动众找过去好像不太好。”

  二叔刻意压低了声音,还不停向屋子的方向张望。

  章停明白,萧臣毕竟来历不明,不可能他说什么他们就盲目信什么,做人总得留个心眼。

  “待会我和冯山先跟您去后山看看,小弟那边……”

  他们去了后山,就没人送章壁去医院了。

  二叔叹息一声:“我刚才去看过,全身跟冰冻过似的,放火炕上一宿都没捂热乎,这不是医院能瞧好的毛病。先听那位姓萧的先生的,放院里晒晒太阳,要是还不行再想别的辙。”

  吃过早饭,二叔拎了一把镐防身,带着章停和冯山去后山。

  萧臣主动请求带路,章停怕他脚上的伤恶化不让他去,萧臣就趿拉着拖鞋,像个跟屁虫远远坠在后头。

  章停被他磨得没脾气,朝他招了招手。

  萧臣喜滋滋追上来,与章停并肩而行。

  山路漫漫,冯山闲不住,掏出村头小卖店买来的杂牌辣条,嚼得津津有味。

  辣条独有的气味弥散开来,萧臣嗅了嗅,喉头滚动。

  章停跟冯山要了一包递给萧臣,萧臣脸颊瞬间绯红,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这副想吃又不好意思接的模样跟初见时的章壁很像,章停看得有趣,小少年独有的纯憨出现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居然如此自然和谐。

  他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萧臣盯着章停拿着的那包辣条,神色间一闪而过的是落寞。

  “我被他们带进山那年,十二岁。”

  章停指尖颤了颤,随即撕开辣条递过去,什么都没再说。

  通向后村的路并不好走,看似平常的林间遍布陷阱,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这是冯山误踩了陷坑后得出的结论。要不是章停和萧臣一左一右及时拉住他,他已经被坑底尖朝上的竹钎扎成漏勺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允许他们在公共的区域布置这种要命玩意的!”

  冯山大力拍打胸口,安抚着自己差点跳出来的脆弱小心脏。

  二叔有点打退堂鼓,以往他们村里的人走到这就会有后村的人出来阻拦,现在没人露面多多少少能说明点问题,他不想带着几个孩子再冒险了。

  乖乖嚼辣条的萧臣指了指西面,说:“那边有一条密径直通后村,不过现在……”

  不等他说完,冯山已经气势汹汹挽起了袖子:“走!我非得去端了这群野蛮人的老巢!”

  二十分钟后,拐进密径的众人傻了眼。终年不见日光的阴暗丛林地面被一眼望不到头的血色淹没,血海不深,堪堪没过暴露在外的树根,浓重的血气混杂密林中的腐朽气息,无声地描绘着“死亡”二字。

  二叔拄着镐头,两条腿不停打颤,这个老实巴交了半辈子的男人怎么都想不到生他养他的这座大山深处竟藏着这样的景象。至此,他完全相信了萧臣所言的焚山来历,眼前这不是人间地狱又是什么。

  章停的心不停往下沉,虽然肉眼无法直观看到血海的流动,但直觉告诉他,它们正在吞没整座焚山。

  萧臣对眼前的景象毫不意外,他说:“这就是他们争取到的时间。”

  焚火熄灭,怨气冲天;血海倒灌,十里汪洋。

  他们据守焚山,又惧怕着焚山之下的万千亡灵,当血海现世,他们狗急跳墙,冒险去村里掳了个童子丢进血海,只为多争取一时半刻,留给他们的族人撤离这座世世代代藏身的山林。

  萧臣驻足凝望片刻,迈步踏进血海。

  章停急忙拽住他,那双白净的脚丫子再度被赤红晕染,看得章停又皱起了眉。

  萧臣一改之前的稚嫩腼腆,整个人再度散发出那种历经岁月后的内敛与沧桑。

  他轻声说:“我必须去后村一趟,有些事,我想弄清楚。”

  有心回程的二叔和冯山见他态度坚决,纷纷看向章停。这个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稳重的年轻人,在任何场合都会不经意地成为人们的主心骨。

  章停直视着萧臣深沉的目光,在确定自己无法改变对方心意之后,他放开了手。

  “我跟你一起去。”

  他转回身对冯山说:“你跟二叔先回去。”

  冯山急了:“来是一起来的,哪有我们先回去的道理,二叔回去,我跟你们走。”

  章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们一时半会回不去,如果小弟那边情况不对,需要你帮忙张罗。”

  “可是……”冯山抓耳挠腮好半天,最后跺了跺脚,“成。”

  他太了解章停,章停做出的决定,谁都更改不了。不让他去,是怕他们再也回不来,而他跟去除了拖后腿也帮不上任何忙。

  他接过二叔手里的镐头递给章停,满腹的牢骚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二叔,咱先回,不管他们。”

  然后他拉着还想劝阻的二叔头也不回踏上归途。

  章停目送二人出了密径后也踏进血海,与萧臣一道前往后村。他没有问萧臣为什么非去后山不可,萧臣也没有拒绝他同行。

  血海遍地的好处之一是不担心地面上有陷阱,而弊端也同样明显。

  章停打从踩进血水里就感觉到一阵无法抵御的寒气沿着脚底板直冲脑门,才走出十几米,全身就凉透了,这感觉就像数九寒冬光脚去雪地里罚站,薄底运动鞋丝毫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走在前面的萧臣忽然停住,半蹲下来。

  章停故作淡然,径直超过他继续向前。

  萧臣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住,黑幽幽湿漉漉的眸子盯得章停百爪挠心。

  “寒气伤身,这里离后村尚远,你硬走过去怕是要废掉半条命。”

  章停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我寒气伤身,你就不伤身了?”

  背着个人走哪有俩人走来得快。

  萧臣眸光微闪,避开章停的目光:“我不会。”

  章停一怔,随即想到救章壁时,萧臣在血坑里泡那么久貌似都没不适,而自己被萧臣压了一下却遍体生寒,再联想到萧臣也曾和章壁一样被割了手脚上的血管泡在血坑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刺痛。

  萧臣走到他跟前,再次俯下身。

  这次章停没有犹豫,轻轻趴了上去。

  隔着衣衫,章停发现萧臣的背不同于手脚的冰凉,那是一股源源不断的温热,不会过分炙烈,就如一道春风,恰到好处暖进他快要冻僵的心坎里,驱散不断在他体内乱窜的寒凉。

  章停忍不住向前趴了趴,两人贴得更紧,他也能更好地越过萧臣的肩头偷瞄萧臣的侧颜。

  这个俊美如神的年轻男人笑起来有种女孩的娇羞,不笑时却坚硬如铁,只一眼就能冰冻人心,他的脸色比刚醒过来时好了些,但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之下依旧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令他的坚毅中透着随时可能破碎的脆弱。

  章停眼神讳莫,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即使他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心底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男人。章停很想轻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幸好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赶在犯下冲动错误前刹住了车,只不过心脏的快速跳动怎样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正常水平。

  这样鲜活的跳动透过薄薄的两件衣衫,清晰地传递到另一个仿若死水的人心里。

  那颗经年沉眠的心轻轻一颤,犹如树尖被风抚弄的春枝,一点绿芽蠢蠢欲动。

  蓬勃生机在这一刻向阳复苏。

  通往后村的路比章停预料中更远,萧臣背着他健步如飞仍是走了大半个钟头才瞄见村子的影儿。一路之上尽是血红,章停已经无法估计那是多少人的血,更不敢去猜这焚山之下埋葬了多少尸骨。

  后村隐藏在崇山峻岭间的山沟沟里,地势较低,因而被血海灌注的情况尤为严重,萧臣不停往上挪章停,章停的屁股还是沾了血。

  “放我下来吧。”

  章停觉得凉气一阵一阵从臀部往身体里钻的滋味比整个人泡在血水里还难受,反正避不开,他还是别给萧臣添麻烦了。

  萧臣也知继续背毫无意义,兜着章停两条腿的手下意识紧了紧,随即松开。章停轻巧落进水里,萧臣扶了他一把。

  七月艳阳高照天掉进冰窟里是什么滋味,章停这回算是体验到了,要不是萧臣扶得及时,他非得扑进血水里不可。

  与临伙村横平竖直的建造规模不同,后村的房屋看似杂乱无章,实际站在高处便能看出整个村子是个圆形,一圈一圈的房屋坐落在外围,中心是一座红顶二层小楼,鹤立鸡群,格外惹眼。

  萧臣没有在外圈停留,拉着下半身几乎冻得没知觉的章停快步向中心走去。

  离得近了,章停才发现这座小楼楼体四四方方,楼顶却是圆形,似是在应和古人天圆地方的理念。楼身由土砖堆砌而成,灰红色硬质地的砖与现代极为不同,想来这楼有些年头了。楼门是木质结构,漆红的门板上用金银二色绘制着杂乱的线条,像图腾,又像带有某种魔力的咒语。

  萧臣望着门板微微出神,然后抬手一推,沉重的木门在半人深的血水推波助澜之下发出艰涩的哀鸣,缓缓裂开了一条缝隙。血水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向内奔涌,萧臣将试图先观察一下的章停推进门里,而后自己闪身从门缝里钻进去,反手关闭木门。

  光亮与血水一道被阻隔在门外,章停两眼一黑,急忙掏手机照明。涌进门的血尚不足以铺满整个一楼地面,章停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寻了干净的角落席地而坐,手机撂在地上,尚且有点知觉的两手不停搓着麻痹的双腿。

  萧臣来到章停身前,这才环顾四周。

  一楼没有多余布置,同样漆成血色的墙壁、地面和棚顶上布满与木门一脉相承的古怪线条,暗淡光线下,那些线条带着微微荧光,仿若活过来般不停游动,越想细看越会被它们搅得头晕,想避开目光却会受到没来由的吸引,不知不觉间又会盯着继续看。

  可惜此种布置对萧臣无用,他只瞥了一眼便移开眼,屋内正中是向上向下的两架环形木楼梯,每一登阶梯都很干净,看来这里时常有人打扫。

  萧臣抬眼望去,木梯旋转而上,尽头是看不穿的黑暗。向下的楼梯亦是如此,只是更显幽深,犹如巨兽悄无声息张开的巨口,准备吞噬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章停一边活动腿脚一边转动脑袋到处瞧,墙壁上的线条在他看来就是蠕动的蚯蚓,怪恶心的,他自认没有解读此类壁画的天赋,也不会为了非得看出点什么而找虐,于是他别开脸去看萧臣,嗯,还是这位养眼。

  可他才看了一眼就与萧臣收回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这让章停略感尴尬,所幸昏暗的光线助了他一臂之力,他迅速掩饰好外泄的情绪,又是那副云淡风轻柳下惠的模样。

  萧臣捕捉到了章停一闪即逝的变化,心底升起些许好奇的涟漪却没有深究。

  他问:“能走吗?”

  章停抬了抬腿,勉强还能活动。他吃力地爬起来,像个帕金森后遗症般蹒跚着来回踱步。

  逐渐找回双腿的控制权,章停一回头,正撞见萧臣眼里毫不掩饰的诧异。

  “怎么?”

  萧臣张了张嘴,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我们先去楼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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