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_皇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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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子

  朦朦烛光从殿内透出来,男子身量颀秀修长,挡住殿内的光,也将姜吟玉纤细的身影完完全全笼罩住。

  斑驳的光影落在二人周身,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姜吟玉屏住了呼吸,间溢出一声颤颤的“皇兄”,带着几分祈求。

  一阵风拂过,她鬓发上的珍珠摇摇坠。

  在那串珍珠掉落时,一只男子修长的手伸出,捧住了它。

  同时,手的主人缓缓抬起眼,看向远处。

  宫墙外响起兵荒马的搜寻声——

  “快搜!”

  姜吟玉心猛地一坠,不及多思,提起裙裾,一步跨过门槛,躲进大殿。

  不多时,东宫外的侍卫鱼贯而入,手持火把,将长廊照亮宛如白日。

  为首的羽林卫的统领刘照,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见他动作,身后众人齐齐停下步伐。

  刘照整顿衣衫,独自往前走去,对殿门口的姜曜做了个礼,恭恭敬敬:“殿下,柔贞公主在典礼上下落不明,陛下令我等搜查皇宫,不知殿下可有瞧见可疑人物?”

  太子此前受伤,在东宫养病,为了不被打扰,东宫外几乎不设侍卫,若是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夜闯东宫,几乎可以说轻而易举。

  思及此,刘照暗暗扫视四周一圈。

  东宫庭院幽深,草木被修剪得雅致,可见主人的心打理。

  刘照目光匆匆掠过草丛,察看那草丛里是否藏人。

  躲在殿门之后的姜吟玉,指尖攥紧了衣裙。

  刘照扫视完一圈,大概是未察觉到异样,躬身:“不知殿下可否让卑职进殿搜一搜……”

  听不到太子的回应,刘照偷偷抬起眼。

  世人皆姜太子品性高洁,有君子之风,然而传言不如亲眼所见,今日得见,果然如巍峨之玉山,苍穹之朗月,是那种人见了就忍不住顶礼膜拜气质,生怕对他生出一丝亵渎。

  刘照见太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被盯得有些不安,然而皇命难为,搜宫也是迫不得已。

  刘照攥紧拳头行礼:“恳请太子让我等进殿搜查,这是陛下的旨意。”

  太子走下玉阶,缓缓开口:“陛下的旨意?”

  姜曜朝雨幕中走来一步,刘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觉得他声音带了无形的压迫感,片刻后反应过来,哪里是压迫感,太子角明明噙着浅笑,是自己生了退却之意。

  刘照余光瞥见内殿好似有一身影,疑惑问:“殿下宫里是不是有旁人?”

  姜曜顺着他目光望去,“是有人,孙太医来东宫给孤上药。”

  此言落地,刘照心猛地一晃:“是卑职唐突了,忘记殿下还有伤在身。”

  一年前太子在边陲作战,身负重伤,听闻伤势极其严重,深入心肺,遍请天下名医都不能医治。此后回洛阳,在东宫养病一年未出。

  太子自五岁被立为储君。为天子喜,为群臣敬,无人不尊,出了这样的事,朝中大臣恨不能代其受发肤之苦。

  刘照自然是极其尊重太子殿下,也知自己夜访东宫一举欠妥,为自己打扰到太子养伤,心生愧疚。

  他环顾一圈,见东宫外无异样,遂:“既然殿下没有见着可疑的人,卑职就先告退了。

  殿内,姜吟玉悬着的心落了下去,以为躲过一劫,可下一刻却听姜曜:“无事,刘统领进来搜吧。”

  姜吟玉指甲一下掐进背后抵着的木门。

  刘照讶然,抬起头看姜曜一眼,又立马低下头,:“不敢,卑职打扰殿下休息,内心已经十分惶惑,怎敢再进寝殿搜查?东宫殿中必定不会藏人!”

  他抱拳弯腰,将姿态压得极其低,动作之间可见对姜曜的尊敬。

  细雨绵绵,蝉声时短时长。

  姜吟玉内心煎熬。

  刘照也紧张得手心出汗,毕恭毕敬地做礼,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姜曜淡淡“嗯”了一声,似是应允了他的话。

  刘照心里长松一口气,缓缓直起腰,观姜曜的态度,愈发相信东宫里不会藏人,离开时,还不忘寒暄:“殿下有疾在身,入秋了,保重身子。”

  只是他转身那一刻,余光却瞥到姜曜掌心握有一物,正在闪烁着淡淡的幽光,像是一串珍珠。

  然而他无暇多看,带着一众侍卫快步往外走,高声:“去别处搜搜!”

  侍卫们遵命,大步跟上刘照。

  围在宫门外乌泱泱的一群人,顷刻之间就如般退去,东宫重新归于宁静。

  姜曜转身回到大殿。

  一入内,孙太医迎上来:“殿下身子不能受冷雨,快去换下的外衫!”

  说罢,孙太医又扭头,看向姜吟玉,似乎说什么,到底没张口,叹息一声,转身往内殿走去。

  姜吟玉明白他眼神的意思,抿了抿,迈开脚步,亦跟随在他身后。

  帘幕之后,姜曜跪坐在案几旁,褪下了左半边衣衫,由着太医给他上药。

  他面色平静,肤白如玉,露出的左半膛,肌紧实,线条流畅,上面一狭长的伤口,汩汩鲜血滑下,格外的触目惊心,如同白壁上破裂出的一裂痕。

  姜吟玉顿觉失礼,低下了头。

  孙太医:“殿下,臣给您上的药是猛药,若是疼痛,叫出来便是了,不必忍着。”

  然而姜曜并没有叫,或者说,从头到尾连呼吸都没有一下,任由太医涂抹猛药。

  在这沉寂的气氛中,姜吟玉行至案边,躬下身,伏地而拜,额头轻轻触地。

  “多谢皇兄方才搭救。”

  殿内没有侍从,安静得只听得见香炉吞吐云雾声、太医上药的窸窣动静。

  姜吟玉倾身而跪,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裙裾如待放的海棠花铺散在身后。

  她余光瞥见他那一抹白色的衣角,上面用金线绣出繁复的日月星辰的纹路,如有流光浮动在其上,清雅矜贵。

  好半晌,耳畔响起他清冷的声音:“靠过来些。”

  他有一好听的声线,清贵优雅,如玉石碰撞发出的清越。

  姜吟玉眼睫轻轻一颤,慢慢直起腰,膝行至他身侧,

  这么近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萦绕的香气,清冽冷漠,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感。

  一只玉白的手伸出,伸到她面前。

  这一双手腕骨清瘦,指节修长,放在男子之中,也算得上是极品。

  他手微微一动,一串散发着幽光的珍珠,便从他手上倾斜掉落。

  “你的珍珠,方才掉了。”

  姜吟玉伸出手去接,触手还能感觉到珍珠上残留的温度,心口砰砰直跳,不由抬起眼睛,悄悄看他一眼。

  烛光微微跳跃,姜曜垂着眼,一张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被她打量久了,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姜吟玉猝不及防跌进那一双眼睛中,男子目若点漆,眼尾天生带着几分上挑,光下看人,纵使眼底无情,也带着几分柔情,让人心中一漏。

  姜吟玉错开视线。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位皇兄说过话了。

  皇兄的性子一向清冷,像是神坛上遥不可及的神仙,兄弟姊妹中少有能与他亲近的。

  然而姜吟玉记得,自己小时候,曾与他关系极其好。

  她是天子的第十四女,生下来不久,母妃便染病去世,之后被父皇抱到身边抚养,而姜曜作为太子,未来的储君,自然也养于天子膝下。

  在前五岁的记忆里,自己时常与姜曜见面,那时还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喊他后面喊他“哥哥”。

  只是后来,姜曜为西渡归来的圣僧玄寂点化,带入佛门三年,二人一下断了联系,关系便冷淡了下来。

  姜吟玉心中浮起几分猜测:皇兄今晚肯让自己进来躲一躲,是不是因为二人小时候那点交情?

  凝固的气氛中,姜吟玉抬起面庞,轻声问:“皇兄今晚能否留我一夜?”

  姜曜沉默不语,没有给她答案。

  一旁的孙太医闻言,倒是手一抖,药粉都洒了一半。

  孙太医:“公主,殿下让您进来,已经是逾矩之举。即便陛下疼爱您和太子,若知晓此事,恐怕也会责怪。”

  这个理姜吟玉自然懂,她也不想连累旁人。

  她提起绮罗红裙,离他更近了一点,发间步摇钿璎珊珊作响。

  许久,才听他问了一句:“为何逃婚?”

  姜吟玉回:“卫侯残暴,求娶我只是为了充盈后院,他后院美人大都被折磨玩弄致死,我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皇兄在东宫养病,想必也听过他的名声。”

  姜吟玉声音轻得好似一缕烟。

  她有一张柔媚的面庞,在昏黄烛光下看好似易碎的琉璃,一触便会破碎掉。此刻柔情似,眼中织起淡淡的清愁。

  孙太医是太子心腹,看她跪坐在太子身侧,一只素手搭在太子手臂上,暗觉不妥,方提醒,姜曜已经先一步开口:“我可以留你一夜。“

  孙太医诧异:“殿下!”

  姜曜睫影重,神色宁静似:“但你需知,逃婚并非明智之举。明日一早,你便去找陛下请罪,以求免除罪罚,亦或是另寻其他出路。然你所做种种,不必与我言说。”

  这样的话语,无疑让姜吟玉心头一滞。

  何为别的出路?

  姜曜:“午后去过后山,是吗?”

  姜吟玉不知的是,她身上有一缕属于槐花气味,虽被雨冲过,已经极其淡了,然而方才姜曜让她靠近,还是从她鬓发间郁的香气中,捕捉到了那一抹极其难察觉槐花的气息。

  太过清淡,与她周身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只有后山才种槐树。

  姜曜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莫测的审视。

  姜吟玉很难形容这一刻是什么感觉,脊背泛起一层寒意,像是被里里外外看透,内心毫无隐藏地暴露在他面前。

  心细如发,似他这般者,实在超出她的想象。

  山上有地宫,此事姜吟玉知,他也知,他这么说,明显是猜出了她去后山的意图。

  姜吟玉喉咙发紧,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

  姜曜声线温冷:“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姜吟玉听出了言外之意,望着他时心跳加快,轻轻点了点头。

  他让她所做种种不必告知他,更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就算自己明日从后山出宫,他也不会管,对吗?

  他当真是极其好心,给她指明了一条生路。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秋夜的凉风从窗外吹来,丝丝寒意灌入衣袖。

  姜吟玉不想让自己的到来过多打扰到他,见他在上药,又和他了一次谢,起身告退,说自己先到外殿去。

  少女说话时,声音轻轻的,一双麋鹿般润的眸子瞥向他。

  见他长的眼睫始终低垂,姜吟玉大胆又看他一眼,然而也只看了一眼,便款款行礼,退出屏风。

  转身时,逶迤的裙摆轻动,丝丝缕缕的香气,从袖间飘出。

  裙裾上的,落了下来,滴在姜曜的手背上。

  姜曜长眉轻挑,缓缓抬眼。

  他目光落在她了一片的裙摆上,再慢慢上移,看到的绸缎贴着她纤细的腰肢。

  那嫁衣沾后,变成深红色,走动时勾勒出少女柔媚的身段。

  姜曜移开视线,拿起案几上一方丝绢,慢条斯理地擦去手臂上因她留下的痕。

  人走后,孙太医手捏紧药瓶,:“殿下没必帮公主这个忙,万一东窗事发,外人会如何议论——”

  姜曜轻声:“上药吧。”

  中年男子这才闭上嘴,专心手上的动作。

  姜吟玉退出屏风,到外间,择了一处位子坐下。

  她躲躲藏藏一天,累得疲力尽,半边身子趴坐在桌案边。

  她想,明日一早自己便离开。

  走一步算一步,离开皇宫总比待在宫内坐以待毙强。只希望明日后山上的侍卫能少一点。

  她逃婚一事看似鲁莽,但也并非一时兴起。早在最初定下婚事时,她脑海中谋划过许多次出宫的路线。

  香炉轻轻吐着香气,姜吟玉抬起手,缓缓拿下头顶的凤冠,再将鬓发上簪环首饰,一一取下,搁放在案上。

  那凤冠上用玉石雕刻的翠鸟,在昏暗的光影下,闪着漆黑的幽光,仿佛在森森狞笑。

  姜吟玉长久地望着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下意识侧开脸,低下头,开始去解身上漉的嫁衣,忽然意识到一件更重的事。

  母妃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去哪里了?难丢在躲藏的路上了吗?

  姜吟玉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无果,眉梢轻轻蹙起,担忧地看向窗外。

  入了夜的皇宫,灯火通明。

  &n建章宫内,乌泱泱立满了华服宾客。

  卫侯卫燕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里面纷纷的议论声,充斥着不满的情绪。

  “逃婚的分明是柔贞公主,卫侯为何迟迟不肯放我们出宫,非我们在建章宫候着?难不成我们中还能藏着柔贞公主不成?”

  宾客们本是被邀请来观礼的,哪里料到典礼会出现这样大的状况,偏偏卫侯还不许他们出宫,就让他们在这里候着。

  卫燕停在殿外,手上握着的宝剑滑下血珠,接连不断地溅在地面上。

  只听里头又传来一声音:“柔贞公主会逃婚,还不是因为卫侯名声残暴?但凡卫侯少荒无度一点,柔贞公主也不会当众逃婚,让他颜面尽失。”

  此言一落,殿外空气陡然冷下去一半。

  卫燕眸光晦暗,眯了眯眼,像是毒蛇吐信,看向那说话之人。

  他认出来,说话者是中郎将李贲。

  李贲(bēn)此人家世煊赫,脾气高傲,素来瞧不起寒门出生之人。

  若他所说是旁的什么还好,今日这番话可真戳到卫燕痛处了。

  卫燕自诩对姜吟玉不差。

  他为了求娶姜吟玉,特地在洛阳建了一座金玉台,广纳天下珍宝,甚至听说她性子温婉,不喜杀戮,他连嗜血的一面都收敛了许多。

  可姜吟玉怎么报答他的?

  卫燕面容紧绷,眸底暗红,神色一片冷峻。

  殿里有人发现他的到来,渐渐停下交谈。

  李贲说着说着,感觉大殿安静了下来,疑惑地转过头去。

  在李贲转身的那一刻,卫燕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血珠飞溅,杀气森然!

  谁也没想到卫侯会突然下狠手,霎时大殿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卫燕掐住李贲喉咙,其仰头,一把割下他的舌头。

  被割了舌头的李贲,瘫软在地,手捂着口,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指缝都变成了血色。

  李贲目眦尽裂,死死瞪着面前人。

  卫燕踩上他的左手,脚尖用力碾压,顿时响起一片清脆的骨头嘎吱碎裂声。

  暴雨如注,雨顺着瓦楞飞泻而下,砸到台阶之上。

  满场死寂声中,一个华服的妇人踉踉跄跄奔了出来,哀切地唤:“夫君!夫君!”

  那妇人死死护住李贲,转过头来,语无次地嘶吼。

  “卫侯!我李家乃簪缨世家,代代辅佐大昭君王,你怎敢刺杀功臣之后!”

  卫燕挥剑朝李贲砍去。

  那妇人躯体挡在李贲身前,惊声尖叫:“你不能杀他!我夫君方与我说了,他在午后瞧见过柔贞公主!”

  宝剑堪堪擦过李贲的面颊,在鼻前一寸地方停了下来。

  卫燕眼中骘毕露,一把捞起妇人:“你方才说什么?”

  那妇人面容惨白,双手颤抖,从李贲身上索出来一个沾血的玉佩,递到卫燕面前,问:“这是柔贞的公主的玉佩对不对,我夫君捡到了它!你不杀我夫君,他可以告诉你柔贞公主躲到哪里去了!”

  天边亮起一闷雷,照亮卫燕沾血的面颊,狰狞无比。

  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姜吟玉现在躲在哪里?”

  妇人失色,颤颤巍巍出了两个字。

  卫燕听罢,将人重重扔在地砖上,大步走到殿门口,沉声吩咐手下。

  片刻之后,成队的侍卫从建章宫跑出。

  若是此刻从皇宫的上方观察,便能看见黑云一般的士兵,正在以极快的方向,往皇宫的某个方位流去。

  雷声轰隆,如同催命符敲打着大地。

  东宫,天边滚过一雷鸣,将姜吟玉从睡梦中惊醒。

  殿内漆黑,灯已经熄灭。

  一片安静中,姜吟玉睁开眼,抱了一下冻僵肩膀,这时听身侧传来窸窣动静。

  姜曜手持高烛,从重的黑暗中走来。

  乌云遮月,芭蕉叶滴答作响。

  他搁下灯烛,朗星般的眸子看着她,:“天快亮了。”

  姜吟玉明白,这话是在告诉她,她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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