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四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下)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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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四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慕星湖抬眸看向梁潜。

  梁潜成竹在胸地道:“萧亦城我虽摸不透,可我了解谢正和勾谵。谢正意气用事,仗着自己是御史,看谁不惯就弹劾谁的事不是头一遭干了,我料他今日上表的奏疏中定无甚重大把柄,撒撒气罢了。勾谵带兵打仗虽平庸,可玩弄起权谋来,手段极其高明。萧亦城崛起至今,他从未打压过,反而多有推捧,把萧亦城捧高了,楚王便须依仗他来掣肘萧亦城,萧亦城疲于奔命,他却韬光养晦。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待太子上位后,萧亦城自然便成了弃子。在勾谵心中,勾家先于楚国,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他的底牌就是有着一半勾家血脉的太子,若太子与萧亦城暗通款曲,他岂能坐视不理,又何用等到谢正来跳梁搅局?”

  姬深冷声道:“成玦之言虽不无道理,可多半是猜想,无甚凭据,主公万不可大意。”

  “叔父不必多虑,我自会谨慎行事。”慕星湖看向众人,道,“黄肆的事,瞒不了多久。大王派甘吉亲自处理,用意已十分明确。不管内幕如何,甘吉必定对外坚称黄肆是畏罪自杀,以保人心安定。玉鸣,朝中各部,该盯的盯,该打点的打点,莫出大乱,低调行事,切勿引火上身,如有异常,即刻知会我。”

  梁泓道:“是。”

  慕星湖又嘱咐道:“叔父,尽早与孝严通个气,中门属里,事无巨细,须当件件往上请示,天门将军如怪罪下来,自有我挡着。”

  姬深颔首道:“我这便去寻孝严。”

  梁泓和姬深离开后,慕星湖看向梁潜,道:“把话说完。”

  “知我者,主公也。”梁潜会心一笑,旋又正色道,“物极必反,人心亦然。萧亦城本是一手死棋,被屈湘儿和谢正这么一搅和,倒也隐隐有一线生机。主公如欲盘活此棋,此时定不可施以援手,应静观其变,适时泼泼脏水、落井下石。天下未定,大王会舍不得一个失去了屈家的、被百姓唾骂的、被同僚踩踏的、身败名裂的萧亦城。”

  慕星湖淡淡地道:“我若要他死呢?”

  君臣二人对视片刻,皆笑而不语。

  慕星湖长身而起,侧过头看了我一眼:“莫离,你先回东暖园。”我点点头,“嗯”了一声。他负手往门外走去,吩咐道:“太叔乙,成玦,随我来。”

  众人散去后,我独自回东院,见暮光未倾,便往暮园而去。一入暮园,不闻人声,唯有斜雨微风中,竹叶沙沙作响,更显寂静。

  我心道黎砚怕已睡下了,便放缓了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屋前。

  透过门缝,我见黎砚倚在床头,平安坐在床畔,两人相顾不言。

  黎砚抬了手,指尖在平安脸颊上轻抚,烛火在那双灰暗的眸子中,晃动出一丝丝微亮的柔光。平安低垂螓首,那含羞带怯的娇美模样,蓦然一见,竟教人怦然心动。

  我不禁愣住了:这样的平安,分明已不是个天真懵懂的孩子,而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黎砚眸子一转,目光刺向我,惕厉地道:“谁?”

  我恍惚回神,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道:“多多,是我。”

  平安略显窘迫地站起身,垂了头,小声道:“姐姐,你、你来啦。”

  我走上前,拍了拍平安的肩膀:“安儿,赤贯找你好一阵子了,快回固园看看去罢。”平安温顺地点了点头,又对黎砚道:“青书哥哥,我先走了,明日再来陪你。”

  待平安离开,我绕到黎砚身后,小心拂开他脑后的头发,见伤口已结了痂,可头皮上却有几处光秃,想是再难痊愈如初,顿时心疼不已,忍不住数落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长点心眼呢?凑那么近看老虎很好玩么?你自己看看,你这副身子,还有一处是好的么?”虽是训斥黎砚,可这番话却像倒刺一样扎进我心里,痛不能抑。

  “阿姐,你说话的口吻和娘亲一模一样。”

  我苦口婆心地谆谆教诲道:“长姐如母,你得听我的话,知道么?”说话间,手下不停,按捏起他的肩膀来。黎砚身子先是绷紧,旋又放松,双目微阖,舒服地呼了口气:“再使力些。”

  我手上用劲,在他肩背上揉按了一阵,道:“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罢,整日里躺着多闷呀!”

  黎砚仍闭着眼,懒懒地道了句:“不去,外面冷。阿姐,你再给我揉揉膀子。”

  “你倒是会享受!”我笑骂一句,道,“你趴着罢,我省力些,手都酸了。”

  黎砚依言趴了下来,歪着脑袋,以手支颐。我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同他闲话,铺垫了几句,若无其事地道:“是了,我瞧你同平安相处得很好嘛!”

  “平安呀,乖乖的,挺讨喜的。阿姐,我没跟你说过罢,我以前隶属训令队,要么忙着奔波,要么忙着训练,平日难得回家。即便回去,也不愿同芸儿那小丫头片子玩耍。”黎砚低声说道,声音温柔又平静,“跟平安在一处,我就像……就像守着芸儿一般……”

  我轻叹一声:“平安同你我一样,失去了至亲,孤单单漂泊在这世间。她爷爷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我心中早已将她视作了亲妹子。若你也同她投缘,不如我们收她做义妹,你说好不好?”

  黎砚静默良久,不动亦不言。我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地道:“多多,你睡着了么?”

  “不必了。”

  我微一错愕,黎砚翻身坐起,眸子冰冷,寒声道:“她明日若再来,我自有法子教她走,你放心罢。”

  我见他如此,心中难过,底气不足地小声辩解道:“多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瞎的是眼睛,不是心。”

  我看得出,他动怒了。以黎砚对楚人的仇视,却能同平安如此亲近,可见平安甚得他心。若仅止于兄妹之情,我提议收平安为义妹时,他不该这般大动肝火才是。既然话已说破,我索性道:“多多,你喜欢平安么?”

  黎砚喉中逸出一声冷冷的讥笑,唇角生硬地挑起,笑容刻薄而残酷:“你与我这苟且阘茸的残废之人说甚么情爱,不觉得可笑么?”

  “我……”

  先时平安与黎砚交往,我只道平安是个毛孩子,从未往男女之情方面想过,直到方才见了平安那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方如梦初醒,第一反应便是要将这段孽缘扼杀在萌芽中。

  平远托孤于我,我若放任平安同个不全之身的人在一起,还有何面目见平远于九泉之下?

  黎砚识破、点破我的心思,我自觉有愧,更无力辩驳,只得绵软虚乏地安抚道:“我不是教你同平安绝交,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又不是只有男欢女爱。只是平安年幼,尚需引导——”

  黎砚打断我的说辞,话锋陡转:“秋祭结束后,东临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挣扎片刻,深吸了口气,毫无隐瞒地道:“先送你去蓬莱待几年,等风声过去,再做安排。”我怕他多心,握住他的手,自问心底一片悃诚,“多多,只要我有一口气,绝不会弃你不顾。”

  黎砚石像般佁然不动,面无表情地任我抓着他的手,眸中漆黑幽暗,空洞洞得令人悚然。

  若黎砚对平安有心,我这番棒打鸳鸯的行径,恐怕已然将他的心、他的尊严彻底伤了个透。我虽心怀愧疚,却不觉所做有错。

  时间是一剂良药,何况蓬莱岛是人间福地,风光宜人,民风淳朴;蓬莱又是修仙门派,参得是出世、得大自在的智慧。我深信,在那令人心驰神往的东海仙洲、世外桃源,黎砚身上的戾气和仇恨,终有一日能够消弭化解,脱胎换骨,重新生活。

  我揣着这美好的念想,握紧他的手,柔声道:“多多,蓬莱是个好地方。”

  黎砚置若罔闻,漠然不语。

  我暗自叹了口气,道:“你好生歇息罢。”掖好被角,转身离开之际,忽闻黎砚道:“你可知太子何以凌虐我至此?”

  我心痛如绞,恨声道:“那个丧心病狂的恶魔,死上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呵。”我听到黎砚冷笑了一声,以一副凌驾一切、蔑视一切的高傲口吻道,“他想教我屈服于他。我若肯开口说一句服软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我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黎砚,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着他凄厉地质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拗!这么拗啊——”

  尽管我惊怒交加,临近崩溃的边缘,黎砚仍全无收敛,傲然道:“我的身体可以被禁锢、被践踏、被凌|辱、被摧残,但我的心是自由的,谁也不能驱策它。”

  “求死,很容易。求生,也很容易。难的是……”

  黎砚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可他胸中的倔强、骄傲、不甘、自负,狂热和野心,我却看得清清楚楚,连同他所思所想,刹那了然。

  “黎砚,越国已经改姓了,连越王都自杀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我寄人篱下,势单力孤,怎么和泱泱一个楚国抗衡?你唆使我策反东临君,可你想想,东临君他是虢国的王子,他若有偷天换日扭转乾坤的能力,为何不复虢国?”

  我缓了口气,继续道:“退一万步讲,即便你手握千军万马,你以何名义出师?扶持无央那个小人么?这种人即便复国,于你何益?于越国又何益?无家的宗族子弟,骨头硬的多半瘐死,活着的皆有优渥供养,那些人有谁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冒万死一生之险,同你揭竿而起?”

  我每多说一个字,黎砚的脸色便难看一分,说到最后,他已面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嘣直响:“你这贱人,傍上个有权势的男人,就连自己的家国都忘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侍卫闻得异响,排闼直入,顷刻将我护在身后,拔剑指向黎砚。领头侍卫请示道:“夫人,主公有吩咐,若此人企图加害你,立诛之!”

  我摆了摆手:“无妨,你们退下罢。”领头侍卫犹豫道:“这……”我肃声道:“退下!”领头侍卫躬身道了句“是”,当即率众退至门外。

  我调整情绪,强忍泪水,近乎低声下气地道:“多多,我没有半点对你不起,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你平平安安的、好好的……你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更不能拿着我对你的感情,来要挟我、伤害我……”

  黎砚的唇动了动,欲语终休,侧转身子,以背示我。

  我心中伤痛更甚,捂脸咽泣,夺门而去,逃离了暮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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