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三十二章:落难(下)_云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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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三十二章:落难(下)

  我躲在丛林后,想先观察一阵,不料立刻验证了小树的话。

  我还没来得及站住脚跟,一杆长|枪忽然斜地里刺了过来,穿过我的腋下,直接将我掼倒在地,不能动弹。

  那士兵随即大声呼喊同伴:“活擒一名楚军奸细!活擒一名楚军奸细!”

  附近的人立时闻声赶来,待看清我,皆是一愣。

  我也算在黎砚的部队里混了个脸熟,他们亦知黎砚对我“态度暗昧”,故收了枪,将我拉起,携我去见黎砚。

  行至中途,黎砚亦闻讯赶来,待见着我,脚步顿住,绷直背脊,紧抿薄唇,凤眸微敛,一错不错地盯着我,那美丽绝艳的脸上阴云密布,一副黑云压城之态。

  他将手警惕地按在剑柄上,朝我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那个少年呢?”

  或许是我尚不大习惯黎砚不戴面具的样子,这时偏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危机感来。

  黎砚的相貌太过阴柔绮艳,放在平日倒无妨,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隐隐感觉这张脸潜伏着莫测的危险,顿生臬兀不安之感。

  我留了一手,道:“他没跟来。”

  黎砚待要再说,他的身后传来一声:“黎卿,此处发生何事?”

  黎砚侧身退开,让出路来。

  一位黑衣锦服的男子负手走来。那黑衣男子发髻高挽,头戴玉冠,一身骄贵之气。他后面还跟着两名带刀侍卫,皆目不旁顾、神情冷厉。

  主臣三人行于一处,予人极强的威压感。

  “公子。”黎砚朝那黑衣男子行了一礼,恭敬地道。

  小树说过,越国还有一位公子在逃,想来便是眼前这位公子。

  原来黎砚这番奔波,却是为了接应公子。

  一念及此,我顿觉他抛弃我之举没那么可恨了,毕竟接应公子这桩事,关系着越国最后的一丝丝希望,事关重大,他的的确确不该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在身边。

  我收摄心神,正要参礼。

  那越国公子却道:“楚军奸细?”

  继而面色一冷,直截道:“黎卿,处死他。”

  我又惊又疑:惊的自然是他要处死我,疑的是按正常思路,抓到敌方细作后,难道不是先审问拷打以套取有用信息么?哪有逮住便杀的?

  黎砚大抵亦未料到他会下此命令,愣了一愣,道:“公子明鉴,她并非楚军细作,她是个女子。她、她是……是……”

  他被如何解释我的来历给难住了,但显然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他并不想道明真相,或是此事太过诡诞,无法与旁人诉清,或是他不欲在外人面前过多谈及自己的家事。

  良晌,他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她是个平民女子,我见她生得有几分颜色,便掠她来温存了两回,事后又放了她,岂料她竟自己跟了来,实是难缠得紧。”

  黎砚睃向我,不耐烦地道:“你跟来做什么?”

  他的话听得我眉头大皱,道:“我放心不下你。”想了一想,又赶紧作出一副怯怯懦懦之态,道:“你有吃的,我……我要跟着你……”

  黎砚作势冷哼一声,质问道:“你怎么穿着楚军的军服?”

  我支支吾吾地道:“我的衣裳破了,没法穿了,便从尸体上剥下这身衣裳穿。”

  黎砚又是一声冷哼,骂了句“成何体统”,转身又对那越国公子道:“公子,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那越国公子见我是个女子,又见黎砚为我开脱,疑心去了大半,未再深究。

  黎砚瞪我一眼:“没眼力的蠢物,还不快些跪拜叩谢公子?”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跪倒在地,道:“草民黎……李沐,拜见公子。”

  那越国公子的目光自我身上淡扫而过,转眸看向黎砚,狭长的脸上浮起一抹状似宽厚温和的微笑,可仍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此女卿可自行处置,孤不干涉。”

  他说不干涉,便不干涉,转身行至远处,盘膝坐于树下,闭目养神。

  日落月出,枝叶遮掩之下,林中昏暗一片。

  那越国公子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太大动作,气氛难免压抑沉闷。

  我不由往他身后的树林中望去,唯觉幽深难测,种种狉獉形状,令人极度不宁。

  黎砚拧起眉头睄着我,低声道:“跟我来。”

  我正有话要同他说,当即捏住他一小片衣角,跟着他走到人少处。

  我刚开口唤声“多多”,黎砚便打断我,面现恼色:“你又来干什么?”

  我亦恼道:“你还敢问?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打晕我?”

  “你可知道。”黎砚冷冰冰地道,“你很啰嗦。”

  我有片霎语塞,又胡搅蛮缠道:“哪有当姐的不啰嗦?你先让我省点心,我便不来聒噪你。”

  黎砚寒声道:“你真的很难缠。”

  我不恼反笑,嬉皮笑脸地道:“难缠也是种本事。”

  穿鞋的怕光脚的,要脸的怕不要脸的,黎砚与我对视两秒,失语沉默。

  我收敛顽色,朝那越国公子所在处投去一眼,小声问道:“多多,你晓得他是什么人么?”

  “三公子,无央。”黎砚回答道。

  “我知道他是越国公子。”我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的意思是,你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么?可靠么?”

  “他是越国公子,是我的君主。”黎砚摇了摇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可妄议公子。”

  “多多,我总觉得怪怪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至于哪里古怪,我一时又说不上来,“还有啊,那位公子好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关心,也没把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放在眼里。”

  “嘘,慎言——”黎砚轻声道,“我会小心行事。”

  我们所在之处较为空旷,月光洒下,为他如玉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清辉,发出柔润的光晕,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你怎的没戴面具?”我问道。

  黎砚道:“在公子面前戴着头盔面具,成何体统?”

  我“哦”了一声,盯着他的脸,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美丽?”

  “美丽?”黎砚竖起眉头,眼冒火光,“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个女人?”

  我严肃地道:“难道不是么?”

  黎砚咬牙道:“我平生最恨人说我长得像女人!”

  我托腮思索移时,忽一拍额头,想起一事,笑道:“你坐下,我来给你的脸加点料。”

  黎砚脸色微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默然垂首片刻,然后依言坐下。

  我从囊袋里翻出一小盒棕红色的药膏,用指头挑了些,伸手抹向黎砚的脸。

  “这是什么?”黎砚戒备地往后躲闪,避过我的手,撇着嘴不悦地道。

  我解释道:“这药膏是化妆易容用的,以凤仙花、栗子壳、羊膏油等调制而成,可将皮肤染成棕红色,不洗脸的话能维持十多日。我先前为行走方便,时常扮作男子,用过好几回,很管用,也没副作用。”

  黎砚犹豫许久,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任我将魔爪伸向了他的脸。

  我一面给他涂脸,一面暗暗地想,我目下的所作所为,用一个词形容真再贴切不过——辣手摧花。

  我将药膏在他脸上和脖子上敷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又刮去多余的药膏,再用袖子擦了一遍,左右看了看,虽然五官仍嫌美得过分,但底衬着一张棕里透红的脸皮,便不再异常惹眼。

  我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便‘泯然众人矣’!”

  黎砚蹭的一下站起身,目露凶光:“哼!‘毁容’之仇,我记下了。”

  看他吃瘪的样子,我心情大好:“走罢,我们待得太久了。”

  转身离开之际,黎砚忽地抓住我的手腕:“万一……我们遭遇楚军被俘,你便一口咬定自己是楚人,被我霸占,不得已而委曲求全。当日你救下的那些楚兵,他们识得你的声音,也可为你作证,记住了么?”

  我听他来跟我“串口供”,心中一痛:“你胡说什么?”

  黎砚执拗地道:“我是说,万一。”

  我转过身,用空着的手揪住他的领口,瞪视着他,怒道:“没有万一!”

  说罢,狠狠挣脱开他的手,快步走开。

  黎砚若落在楚军手上,萧亦城、黄家、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楚人的亲朋们、那些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楚国人民们,会怎样对待他?

  我不敢想象。

  我回到队伍中,黎砚不久亦回,路过我身旁时,低头盯着我看了一忽儿,一言不发。我索性扭过头、不睬他。

  此处林子密、光线暗,倒是没人发现或注意黎砚的脸变了样。我这回下药重,药膏已用完了,找机会得让小树再配一些给我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黎砚行至无央跟前,两人似在商议什么,说是商议,其实只见黎砚嘴巴在动,无央只是听着,有时应和地点点头。

  黎砚拾起一根树枝,边说边在地上写写画画,我竖起耳朵听,模糊地听到“天台山”、“临海之洲”、“东海上”、“重整旗鼓”等等词句。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鸿猷大计,说到激昂处,眸光湛亮,踔厉风发。

  无央则显得平静镇定得多,无甚情绪波澜,也甚少开口。

  二人商议已毕,黎砚又道:“公子,趁月色正好,宜继续赶路。待至天台一带,方可安心修整。”

  无央眸子半睁半敛,面无几多表情,看上去冷淡又疏离:“也好。”

  我将无央的“冷”归于王族的“傲”,心生不喜:他不过是个落魄公子,这个时候,明明要倚仗黎砚,却还要拿乔作态,放不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略作拾掇,部队整装上马,向南行去。

  只行出二三里路,至一处山坳,忽闻山坡上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声,如浪潮席卷而来,震得山中林间枝颤叶落,栖鸟惊飞。

  放眼望去,唯见四面火光陡起,映得周围亮如白昼,前后左右,到处都飘动着色彩鲜明的黄旗。

  “呜呼——呜呼——呜呼——”

  顷刻间,从八方涌来数不尽的楚军士兵,中队拉出一面书着“萧”字的大旗,他们并不急着杀来,只是将我们围住,扬威般敲打着刀盾,口中发出长长的“呜呼”声。

  一时之间,金鸣声、人喊声、马嘶声,混杂一处,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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